《人慈》

做為一個優秀的杞人，我從小就接受了完整的「憂天」訓練，永遠以戒慎恐懼的姿態檢視各種陌生人。長大後持續攝取負面媒體餵養的災難和邪惡，練就了一番絕望和厭世的本事，配合經濟學「自利、誘因」洗禮，幾乎無法相信「人性本善」了呢。

而唱著「明天會更好」的《真確》說我認知錯誤；「狂發好人卡」的《人慈》推翻我「莫忘世間惡人多」的假設，說了一個「邪不勝正」的「超現實主義」故事。

對，作者Rutger宣稱人性本善才是貼近現實的「超現實主義」。一個幾乎無懈可擊的佐證是：即使在你死我活的殺戮戰場上，真的能夠動手擊殺敵軍的士兵，也是少數中的少數。

在實際操作上，我們不可能一邊直視對方雙眼一邊殺掉對方。一如大部分人如果被迫宰掉一頭牛就會立刻變成素食者，大部分士兵在敵人靠太近時就會變成因道德因素而拒絕服兵役者。
當歷史學家開始訪問二戰老兵時，他們發現超過一半的人從沒殺過人，而大部分的死傷都是極少數士兵的戰果。
在美國空軍，少於1%的戰鬥機駕駛包辦了幾乎40%的擊毀飛機。大部分的飛行員「從來沒把任何人打下來過，或者連試都沒試過」

比起臣服於軍令和死亡的淫威之下，多數的戰士選擇裝模作樣。要嘛故意打偏，要嘛裝忙填裝子彈。即使在單擊發的火槍中裝入一百份彈藥也在所不惜。

美國南北戰爭最激烈時的1863年蓋茲堡戰役。有人檢查了兩萬七千五百七十四挺從戰場上取回的火槍，發現還裝有子彈的槍枝比例達到了驚人的90%。
還有更怪的。有一萬兩千把火槍裝了兩份彈藥，其中一半還超過三份。士兵都知道，火槍設計成那樣，就是要用來一次噴發出一顆彈丸。所以他們到底在幹嘛？
要到很久之後，歷史學家才弄明白：給槍裝填彈藥是不開槍的完美藉口。如果不巧已經裝好的話，這個嘛，你在裝一次就是了。不然就在裝嘛。
1815年的滑鐵盧戰役和1916年的索姆河戰役中，由士兵使用刺刀造成的傷者都不到1%。就如一位歷史學家所言：不管是雙方哪一邊的人，通常都會在刺刀肉搏前想起別的地方有一場很急的約會得去。

這就是強調性善的《人慈｜Human-kind》想講的故事：智人是好人，因為天佑好人、最善良者生存。

人是馴化的猿。幾萬年來，最善良的人類有最多孩子。簡單來說，我們這物種的演化，是取決於「最友善者生存」

自我馴化的人類

「弱肉強食、適者生存」很難解釋：無論是腦容量和肌肉量都屌打智人、基礎數值根本人中呂布的尼安德塔人，為什麼天擇下淘汰、完敗給智人了呢？作者以為，關鍵在於智人擁有的逆天特質：社交。

社交是史前時代的網路，將智人孱弱的CPU連結起來，快速疊代出更破壞性的技能和智慧。而自閉的尼安德塔人則像是鎖在機房裡的大型機台，運算速度快歸快，但缺乏分享和抄襲的結果就是停滯不前，數十年如一日。

社交的基礎，在於互信。互信的基礎，在於相信人性本善。你總不會跟心懷惡意的陌生人分享最新科技吧？日子一久，智人就自我「去威脅化」、馴化成「幼犬形態」；同時發展出憐愛幼體和一切kawaii事物的本能。

我們有眼白。這個獨特特徵讓我們能跟上別人的視線。人人都能明白看出我們關注對象。
我們那不尋常的雙眼，是人類馴化的另一個產物。當我們經演化而更加社會化，我們也開始把更多自己的內在想法和情感都揭露出來。
智力是友善中碰巧誕生的副產品。

遺憾的是，開始定居的人類，以及其後發展出的文明，反而讓「最善良者生存」的鐵律鏽蝕變質。

文明史 = 壓迫史？

局無定所、四海為家的史前人類，是個無法積累財富、近乎人人平等、友善者生存的美好世界。農業文明意味著定居和財產積累，而不均造成的階級逐步改變「最友善者生存」的定律。

史前時代，部落會盡快解決那些發展出優越感的成員。這是我們人類自我馴化的其中一種方法：好鬥的個性有比較小的繁衍機會，而和藹可親的則有更多後代。
定居村民變得更專注於自己的社群和自己的財產。幼犬人從四海為家變成了仇外者。

幾乎和農業文明同時出現的專業統治階級，脫離了善良的幼犬行列，成為另一種反社會的物種。

有權勢者的鏡映行為會少很多。他們幾乎就像是不再覺得自己與其他人類同胞有所連結似的。就好像他們的連線被拔掉了一樣。
權力悖論：我們會選最謙遜最好心的人來領導我們，但他們一上位，權力總會衝昏他們的頭。

建立在定居發展的文明喪失了平等和自由，開始自我剝削。文明史，或者我們口中的歷史，其實是一部壓迫史。

我們今日標榜為「文明里程碑」的那些東西，好比說發明金錢、發明書寫、法律制度的誕生，一開始都是用來壓迫的工具。
第一批硬幣是因為統治者要一個有效率的方法來徵稅。
最早的書寫文字是未償還債務的落落長清單。
《漢摩拉比法典》充滿了幫助奴隸逃跑者的懲罰。
在古代雅典，2/3的人口是被奴役者。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等偉大思想家都認為，如果沒有奴隸制，文明就無法存在。
事實上，你可以把文明演變的整個過程，都看做是統治者持續為自身特權設計新正當說法的歷史。
歷史，如我們所知是由勝者所撰寫。最早的文本充斥著國家和最高統治者的政治宣傳。

這也是我所熟悉的現實，一個爭權奪利、人不為己、天誅地滅的亂世日常。

就決定是你了，2021年的TOP 1

即使如此，Rutger相信，刻印在基因裡的性善機制持續作用著，人類基本善良、社會其實美好。經過萬年演化堆疊的文明，也逐漸走回良善的初衷。所以呼籲讀者鄙視販售聳動和血腥的媒體；走出杯弓蛇影、草木皆兵的自定義悲慘世界了。

《人慈》就是一部這樣「超現實主義」的科普書。為了證明現實世界是個「愛與勇氣」的童話故事，作者不僅舉證駁斥各類「性惡」的觀點和研究、順道愉悅的翻案拆台，詳實地說明《大崩壞》和《蒼蠅王》的論述為何不符現實。反主流且嚴謹、考究縝密又幽默風趣，完食500頁後絲毫無作業感，果真是不可多得、錯過捶心肝的傑作。

我還是覺得人類都好壞壞就是了…